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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     　　小妹今年二十二了，音乐学院大四的学生，含苞的一朵小花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遇见林石的那年才十三。那个时候的姐姐已是二十，美丽鲜艳，夺目不让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小妹从小便是乖孩子，十三岁已过了钢琴十级。那个黑暗的暑假，等待放榜的心终于落下地来，身上出水痘的迹子还没有褪去，狼狈中总还有点眩晕。
　　姐姐却不一样，初中时就是生着青春美丽痘的校花，飞扬奔放，些许的不羁，但总还算不用操心。只是周围太多人忙碌，走马观花般眼花缭乱。母亲有时担心，但总归还是自豪的。父亲则全然不知，虽然事情一直是明摆着的。
　　表姑三姨们有时暗地里嘀咕：“哼，看她家大的后来能嫁个什么货色！”
　　每说这些话，大都避着人，但独不避小妹。
　　小妹还太阳能小，即使传出话去，也没什么份量。这些话，小妹也不大放在心上。她知道，是姐姐把些个表堂姐妹比将了下去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那日小妹披着件小蓝褂衫，胡乱扎成两条小边辫，坐在钢琴前一遍又一遍地弹着练习曲。
　　大门轰响，就知道是姐姐回来了。只见她彩色皮筋扎成的辫子飞散，脸上有阳光晒成的晕红。她飞扑到琴前搂着小妹的肩：“小妹，小妹，我带了一个人来给你看，我只想让你看。我知道你不会跟爸妈说！”
　　姐姐的身后，站着一个大方的男孩子，短短头发，白色Ｔ恤，高个瘦削，带着夏天夺目的光芒。
　　“你好，我叫林石，我早就知道你了！”
　　小妹始终记得那一刻，一瞬间的眩晕，恍惚想起了爸妈房间里挂着的毛笔字：“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。”
　　只听得姐姐对着那林石欢叫：“怎么样，我妹漂亮吧？”
　　“嗯，很像你呢！”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那一天，林石站在她们家的屋子里，姐姐眼中那么多的欢喜盛不下，一点点满溢到只齐她肩膀的小妹心里。于是小妹便也跟着欢喜起来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第二年，小妹身上出水痘的痕迹退尽，考进了音乐学院的附中。彼时姐姐忆是音乐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了。
　　小妹总归是羡慕姐姐的。姐姐她不喜欢练琴，却不怎么费力气就考进了音乐学院。她总是闲闲的，却什么事情都能顺顺当当。就像她那么不经意地、那么不在乎地，就把那么优秀、成群女子围绕着的林石收服在了身边。
　　姐姐总是明媚又特别的。普通的白色衬衫上面别上许多个鲜艳的别针，编上两条麻花辫子，就变成了印地安姑娘；冬天挂条围巾就是波希米亚风格。
　　难怪林石那么着迷，姐姐就是他每天的惊喜。小妹这么想着，又想起冬天穿着黑衬衫牛仔裤的林石，继续练琴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十五岁的小妹终于漂亮了起来。仍旧只穿制服式的衣服，却不像其他女生那般面色青白。双颊红润着，站在人群中一望便可找出来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那日姐姐翻出所有衷爱的格子衬衫，抛给了小妹。小妹的衣柜突然富足了起来。
　　“林石说他见到格子会晕。”姐姐这么说。
　　“女为悦已者容。”小妹不知在什么书上读到这样的话，略知一二，却也用得流利。十五岁的年纪正不爱说话，默默收起各色格子衣物，脸上习题性地表示欣喜。
　　旁人没有注意到，小妹在林石会出现的日子里，不穿插格子衬衫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十六岁，已经收遍了各种型式的情书情信。每日会有电话打到小妹寝室，众人常在一起分析比较，独不见小妹用心。只见她仍每日白色制服，穿梭于琴房与课堂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林石已是家中常客，与父母打成一片。周日遇见回家小住的小妹，会夸讲一句：“小妹穿插制服的样子最漂亮！”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一个周四下午，小妹突然提早回家，神色慌张――乖孩子被吓坏都这模样。姐姐扎进房里问到父母快回家时分才问出究竟――一个混混国生，追求小妹不得，竟狗急跳墙，使出威吓手段。
　　姐姐脾气哪能管这般！第二日拉住小妹冲进学校找那人算账。只见不上妹涨红脸孔，不肯认人。那男生越发嚣张，说话更是难听起来。
　　姐姐不管那套，劈头给了男生一巴掌。那泼皮窜跳起来，就要与姐姐拼命。虽只是十六、七岁的小男生，却也已是姐姐对手。眼看剑拔弩张，小妹吓得躲在姐姐身后。只瞥见有两条张腿一夸，挡在她和姐姐身前，那泼皮男生已被扔出老远。
　　姐姐把小妹拉了出来，握住她冰凉的小手，满脸写着得意。
　　当然是林石。
　　彼时林石已是披肩长发，扎在脑后，脸上有些许长发的残余挡住眼睛。
　　姐姐娇嗔：“你不是说不来吗？”伸手把他头发拨至脑后。
　　“我哪舍得咱妹受委屈啊！”林石搂了搂小妹缩紧的肩，朝她俏皮地挤了挤眼睛，顿时搅乱了小妹面前的气流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小妹每次想到这件事脸上便会会浮起微笑。这是林石为她做的第一件事情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第二学期，小妹以附中学生的身份开了自己的独奏音乐会。这是件在附中、在音乐学院都有点轰动的事情，小妹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。小妹选的曲目又都是中国作品，以风格取胜，更得众老师的赏识。
　　姐姐更是羡慕，直说：“这下子，我要对人家介绍说我是小妹的姐姐了！”她贪玩的缘故，大学四年都没怎么上过台。这下小妹的音乐会，倒成全了她。
　　小妹选了《黄河》做协奏曲，自然邀请姐姐做第二钢琴。
　　开演那天，台下坐了几乎全校的各路男生。家里大小两朵校花，人气可见一般。台上，姐妹俩黑白各着一色，相得益彰。
　　曲毕，掌声雷动，众人冲上前来大捧大捧献花。父母老师心肝肉的捧着抱着，小妹有点点不习题，但小妹终于不用做姐姐的小妹，小妹就是小妹自己了。然她不怎么在乎这些，眼睛一直在人群中找来找去。她知道也许不会在自己周围的这一群中，那至少也在姐姐身边啊。回望向姐姐那边，姐姐扑到人群当中一个怀抱里，那人却不是林石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这一天小妹经历了两种滋味。一种是扬眉吐气的爽快，一种却是牵肠挂肚的失落。
　　林石，十三岁那年就遇见了的林石，那个不喜欢格子衬衫的林石英钟，那个为了自己打架的林石，在哪里？
　　小妹回到寝室，发现桌子上放了大束黄的、白的百合。寝室里的人说，演出没开始时就送来。还有一张卡片，上书：“我最漂亮的小妹，抱歉我不能去看你的音乐会了。祝成功、顺利。林石哥”
　　小妹抱着花，眼泪簌簌落下。林石，为了你一句话，我就一直穿制服；为了你多看我几眼，我这么努力地练习；为了你的夸讲，我逼着自己成功……如今，你说不来就不来，只因为姐姐伤了你的心吗？相识到现在，我在你眼中还只是姐姐的影子吗？为什么我这么努力，还只是姐姐的影子？……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林石消失的第三个月，姐姐竟然开始张罗婚事。那个人的父亲开一家百货公司，那个人疯狂地迷恋姐姐。小妹终于忍不住，向姐姐问起了林石。
　　“林石吗？”姐姐犹豫了一下，小妹看见她眼中隐约的泪光，但只一闪就不见了。“他是那种注定不会属于一个女人的男人。想让他一直爱你，办法只有一个，那就是你不爱他。”
　　小妹不懂，问她：“那你爱他吗？”
　　“爱过。”姐姐就这么结束了谈话，接着收拾衣柜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姐姐终于在表姑三姨面前自豪地把自己嫁了出去。也用及时的结束换取了林石那里的永恒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小妹大家四年时又遇见了出国留学回来的林石。此时小妹已出落成一头长发的清纯佳人，眼角眉梢像足了姐姐，却没有姐姐逼人的气势。而些时的林石长发早已短去一半，不常梳理胡子拉喳，却多了点男人味道，足以唤起小妹心中以为消磨在岁月中的爱情。
　　小妹以为自己会像无数次想像中的重逢那样对他微笑，轻轻对他说声“嗨，好久不见！”
　　谁知却在看见林石的瞬间愣住，刷地红了眼圈。
　　林石依旧像多年前的那个下午，走上前去，搂了搂小妹的肩膀：“又见到你了，你漂亮的小妹妹！”然后挤了挤眼睛，搅乱了让小妹视线模糊的气流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小妹坐在林石单身汉的家里，拨弄他那把旧吉它。林石弄茶水给她，转弯抹角地终于问到了姐姐。小妹突然倔强了起来，一声不吭，泪涌出眼眶。
　　林石慌了：“怎么啦？小妹以前可不是爱哭的孩子！”
　　“林石，你当初为什么就不肯去我的音乐会看一眼？你为什么样在姐姐嫁人了这么长时间后还忘不了她？你为什么就事不能爱我一点？”
　　小妹扑到林石怀中，呜咽失声。这么多年的等待与委屈，同泪水一起流出来，收不住。做了多看的乖孩子，任性起来就近乎顽固。
　　林石一时失语。如此美丽优异的女孩子，一心一意地要他的爱，眼角眉梢的那些相似，牵动心底埋掉的痛，化为无法抗拒的柔情，排山倒海地把理智淹没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二十二岁，小妹爱了多年的林石，终于爱了小妹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姐姐坐在小妹的房间里，听小妹说出自己的爱情。姐姐已然蜕变为成熟的妇人，烫了流行的发卷，有超越二十九岁的美丽。
　　“小妹……小妹，我能说些什么？我不知道，有我这样的姐姐会让你有这样的委屈与压力……林石，他是一个好男人，姐姐希望你幸福。”
　　美丽的姐妹两个在房间内美丽的拥抱，完成感情的交接。姐姐没有完成的爱情由小妹续写，姐姐是真心的希望她幸福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小妹以为与林石的爱情就此完美，谁知还远远不够。
　　她不愿像普通女人那样每天问林石爱不爱她，于是她面对了林石心底的现实。
　　林石，姐姐用结束换取了他心中的永恒。当姐姐已能够坦然而对他的今天，他望着姐姐的目光却还是朦胧的。这个女人，那么聪明地霸占了他爱上其他女人的一切可能，他那么专心于她时，她却抽身离开。他没想过就这么爱下去，会爱她到几时。但是她不爱他，却使他一直爱着她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林石知道自己是爱小妹的。爱她柔顺婉转。但她眼角眉梢的像，却一直牵动他心中的另一份爱情，反复纠缠，萦绕不散。
　　小妹知道林石是爱她的。不论他爱她什么，至少他是爱她的。可是谁也难保男人的必中会有几份爱情。小妹不要林石因她眼角眉梢的像而爱她，也不要他因她眼角眉梢的像而痛苦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“林石，人要懂得珍惜。我外表是石头，内里是水。我没有一直爱你的勇气，因为你总是太骄傲。我还是喜欢被人追求的感觉。小妹和我不一样。她外表是水，内里是石头。考十级那年生痘，高烧三十九度仍在练琴。我就不行。你需要一个坚强的女人爱你，小妹俱有让你爱她的一切条件。”姐姐对林石说。
　　林石沉默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“听妈说，我没出世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哥哥。他是在一次游泳的时候溺水死的。爸妈为了忘却丧子之痛才生了我。我知道我是一个替代品，但是我不甘心于做一个替代品。我想要一个男人全部的爱情。如果你能，请给我。如果你不能，也请告诉我。我可以接爱，反正我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你不爱我的生活。”小妹对林石说。
　　林石沉默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林石面对两个他爱的女人，丧失了语言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最后，对着沉默的林石，是小妹说出：“分手吧。”
　　一直以为这会是最难出口的一句话，没有想到一旦说出，便也轻如鸿毛，如此的自然随意。
　　小妹终于有了自己的选择，不要再做别人的影子。
　　她知道，自己的结束，也成为了林石的永恒。但这个时候，永恒与不永恒，已经不重要了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小妹大学毕业，远赴欧洲。抛开了旧日时光、十三岁时遇见的林石、永远溢满神彩的姐姐，自由得如一只小鸟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二十三岁，小妹与姐姐的生活轨迹越行越远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一路走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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